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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˙陳歆怡 圖˙莊坤儒】
農曆3月「瘋媽祖」，熱潮席捲全台。然而，來自西方的女聖人——聖母瑪麗亞，早在百年前也融入民俗廟會的遶境傳統，乘轎出巡，庇佑蒼生，這是發源在屏東萬巒鄉萬金村的「萬金聖母聖殿」。
萬金聖母近年還曾二度環島出巡，去（2018）年更破天荒地與臨近的道教宗天宮合辦「當東方聖母遇見西方聖母：讓愛起飛」活動，活力滿滿，更印證台灣社會的多元與包容。
為了親炙萬金聖母的魅力，12月初，記者來到屏東萬巒鄉萬金村，東邊的大武山宛如巨人側躺，守護著安靜的小村，冬陽灑下，少了夏日的燥熱，多了田園收穫的乾草氣息。
全台唯一的天主教聚落
來到萬金村，第一印象是，整個村莊彷彿一座大型的天主教故事館，每條巷弄、轉角都可見以聖經為主題的大型彩繪或雕塑裝置，有的畫進萬巒鄉地景，有的帶有漫畫風格，到了晚上許多裝置還掛著燈泡閃閃發光。
根據萬巒鄉公所統計，萬金村設籍人口約三千多人，常住人口約兩千多人，人口數為萬巒鄉14個村中最多；全村人口中，早期高達九成為天主教徒，許多家庭的小孩一出生就受洗，伴隨著主日學等教會活動而成長。近年，隨著人口外移、社會轉型，村民中天主教徒的比例降為百分之五十五，仍是全台天主教徒「人口密度最高」的社區。
1870年西班牙籍神父郭德剛（Fernando Sainz）在萬金村蓋了教堂，並奉「聖母瑪利亞」為教堂的「主保聖人」（意即守護者）；此後每年12月上旬的建堂週年慶（或稱「主保堂慶」），都會舉行禮敬聖母的遊行，逐漸演變成全台灣天主教乃至外國觀光客的朝聖地。
「對世居在此的教友來說，教會禮儀就是他們遵循的年曆，」出生於萬金、經營村內唯一背包客民宿的陳玉馨說，12月對萬金村民而言，從上旬的主保誕辰一路到下旬的耶穌誕辰，整個月都忙碌而充滿感恩，且主保堂慶前，教會連續8晚都有特別彌撒活動，「以醞釀氣氛，讓教友逐步進入狀態。」像是晚會中會演唱萬金獨有的「古謠」聖母經，是兩百多年前，西班牙道明會傳教士在廈門、福建採集的民間古調，再改編為教會歌曲，最終流轉到萬金。
天主教友年度大會師
在歐洲，天主教的朝聖之路，乃是沿著聖人軌跡與串聯教堂而行，教徒藉由實地行走、體驗，進行自我對話、誠心懺悔，從而提升性靈；在台灣，天主教友不辭遙遠地來到萬金聖母聖殿參加堂慶，更意味著對過去一年的深刻自省與悔改，祈求得到祝福。
根據教堂統計，去年的萬金主保堂慶，參加總人數約八千人，其中有五千六百多人來自外地，過往還曾有過上萬人參與的盛況。
記者全程體驗了去年的堂慶，10點一到，鐘聲大作，有如天使降臨，高雄教區劉振忠總主教率領來自各教區的神父列隊入場，整場彌撒在講道之餘，有萬金天主堂合唱團與高雄玫瑰聖母教堂西洋樂隊的現場演唱，樂聲悠揚澎湃，讓人油然升起神聖崇敬之感。
來自中國河北的盧寶理坐在人群裡，目不轉睛觀禮，他雖不懂閩南語的聖歌與證道，卻直說：「台灣天主教很熱情，很蓬勃！」退休的他，幾年前展開自行策劃的兩岸天主堂朝聖之旅，這次來台灣幸運搭台北聖家堂便車前來萬金朝聖，盛大的場面讓他滿懷感恩。
這天還能見到彌撒前後的空檔，教堂戶外草皮上排出好幾條人龍，原來是教友們搶著向神父懺悔（為天主教特有儀式，即教徒藉由向神父告解，對天主認罪）及領聖體。
萬金天主堂李漢民神父說，他曾遇過同時有七、八十位神父在戶外聽懺悔的「盛況」，「因為堂慶這天有很多來自各地的神父，他們有義務『及時服務』；教友也覺得，平時跟所屬教會的神父太熟，反而難以吐露隱私，跟素昧平生的神父告解，比較沒壓力。」李漢民笑著說。
遶境遊行宛如嘉年華
下午的聖母遊行從教堂開拔，隊伍前導為十字架上的基督像，接著是各教區團體隊伍，最後是萬金教會的聖母轎、神職人員、萬金教友等，眾人邊禱告邊唱聖歌，繞行萬金村與相鄰的赤山村，道路兩旁居民也夾道觀禮，四處響起「天主保佑」的祝福。
最受矚目的是壓隊的萬金聖母聖轎，由8人一組、5組人馬輪流抬轎，轉彎、前進、後退都超有默契。高潮是返回教堂時，轎手們將聖母轎高舉過頭，快步「衝」往教堂，此時鞭炮大作，氣氛沸騰到最高點。
轎班組長王永成，從18歲就參與抬轎，除了當兵中斷，已連續抬轎22年，「願意服務到抬不動為止。」他說明，轎班全由萬金教友組成，都是出於榮譽感，今年首度規劃「按照身高分組」，且每隔100公尺（大約3根電桿距離）聽口令換組，讓過程更順暢。
萬金聖母遊行從何年代開始？已不可考，但從教會記錄可知，目前使用的聖轎，是1876年由福建名雕刻家所刻，重量達300公斤，「早期轎子更重，因為刻意在底座綁4顆大電池防止晃動，可能古早人務農，比較粗勇吧！」王永成笑說。
李漢民神父則聽聞七十幾歲的耆老回憶，直到30年前，萬金聖母遊行的隊伍中，還穿插有村民自組的宋江陣、車鼓陣、舞獅等民俗藝陣，鞭炮更是放不停。只是，藝陣傳統逐漸失傳，加上道教中的「請神」儀式與天主教信仰抵觸，這些「鬥鬧熱」的景象早已不復見，鞭炮燃放也受到管制。
萬中選一的福地
萬金天主堂成為全台灣天主教的朝聖地，得回溯天主教來台宣教的歷史。
西班牙天主教道明會最早來台灣是在1622年，曾短暫停留北台灣，並在三貂角建立教堂（現已毀壞無存）。1859年，西班牙道明會第二次來台，從廈門來到打狗（今高雄），次年在打狗建立土磚聖堂，是宣教之始。1861年，道明會神父郭德剛偕同傳道師篤哥，從打狗跋涉六十餘公里至萬金，建立傳教據點。
為何選中萬金？李漢民說，萬金有廣闊腹地，且有發源於大武山的五溝水，灌溉出肥沃土地，最早落腳於此的平埔族，聚落及人口應有一定規模，「也可能郭神父透過禱告獲得神的啟示，而決定：就是這裡了！」
1863年，郭神父購買現今萬金天主堂後方的土地，建立起一座土埆構造的聖堂，最初有四十多人領洗。此後數年教區拓展並不順利，一方面漢人族群與平埔族間的衝突衍生出對教會的仇視，教堂遭放火與奪產，土埆教堂更因地震而震垮，但外籍傳教士仍篳路藍縷地逐步發展萬金教區。1869年，主持的良方濟神父為建立新教堂，買下今日萬金天主堂用地，還另外購地再廉價租給教友蓋屋、種田，改善教友生活。
現已列為縣定古蹟的萬金天主堂，具有西班牙古堡式建築風格，牆身純白，格局方正，整座教堂由朝西的正面雙塔式造型、中央禮拜堂，以及東面的環形殿所構成，高約八公尺，寬約十五公尺，長約卅九公尺，建築外觀雖經數次整修，但基本結構不變。
根據教堂記載，當年教堂基礎建材是以碎石、石灰、黑糖、蜂蜜、木棉、火磚等物混合，其他木材、磚頭等建材從福州裝船運至東港，再以牛車載運到萬金，匠師多請自福州、廈門、澎湖，勞力小工則由教友義務擔任，歷經1年才竣工，在1870年12月8日聖母誕辰日啟用。
延續兼容並蓄傳統
萬金天主堂百年來經歷的各種傳奇事蹟，也讓它作為朝聖地實至名歸。
1874年，清廷大臣沈葆禎奉命巡視南部開山工程，途經萬金時，就被這樣不可思議的建築所震懾，經深入探訪後，認為教會可發揮敦厚風俗及撫番的功能，於是奏請朝廷支持傳教。隔年，他親自帶著同治皇帝頒賜的「奉旨」和「天主堂」兩塊花崗岩勒石，鑲嵌在教堂山牆下方和大門上方，此後官兵路經天主堂前，都要下馬為禮，如今兩塊勒石仍高懸在教堂正面。
太平洋戰爭期間，天主堂一度被日軍占用為指揮部，神父改在教友家中舉行禮儀，教堂終能躲過戰火，完整保存；戰後，歷任的西班牙籍神父數度修建教堂、庭園、圍牆與附屬設施，營造出保有古風且被綠意包圍的教堂。
1984年，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敕封萬金天主堂為「聖殿」，意為天主教會中的第一級教堂，享有教會中最高的神恩，從此吸引更多外來朝聖者。2011年，西班牙道明會將萬金教區交給台灣修會中華道明會，再接再厲延續傳統。
隨著萬金聖母遊行越辦越盛大，也有人提出質疑：是否變成「聖母崇拜」，偏離神學信仰？
李漢民解釋，天主教相較於基督教，多了敬禮聖人、聖女的傳統，「對天主教徒來說，聖母是人，但因為她是耶穌母親，且是完美基督徒，特別禮敬她。」年年參與籌劃聖母遊行的萬金聖家聯誼會前會長潘宋伯說，本地教友對聖母特別恭敬，因為聖母的慈愛形象讓人親近，「教友是透過聖母來中介、代禱，主要崇拜的對象仍是天主耶穌聖神三位一體。」
萬金聖母遊行的名氣響亮，吸引屏東縣政府自2011年介入推展觀光，只是，縣府盛大舉辦萬金耶誕季的結果，雖創下百萬遊客人次紀錄，卻也造成環境髒亂與干擾宗教儀式進行等弊病。因此自2017年起，教會與鄉公所達成回歸單純宗教活動的共識，才讓堂慶日回復到原有的莊嚴尊崇和溫馨氣息。
萬金聖母遊行在2012年被指定登錄為「民俗及有關文物」信仰類的文化資產，登錄理由包括：「結合西方宗教與在地民俗文化之活動，具歷史性、傳統性、地方性、文化藝術與典範性」、「為全台最大規模天主教活動，可見證在地族群歷史發展。」
在天主教來台宣教邁入161週年的今天，「萬金聖母聖殿」已經成為全台天主教徒的心靈原鄉，也是一生必訪的朝聖地，更是值得你我親近、體驗的本土宗教文化風景。
報導來源：台灣光華雜誌【原文網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