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意想不到的送別者 三之二》有超渡性質的牽亡陣，是台灣民俗喪事陣頭中，極具代表性的表演。40多年前，台北還有10幾團牽亡陣，如今僅剩４團，牽亡陣愈來愈少見，而有45年歷史的日美陣頭中心，是台北最大團，家族參與20多人。這一行多家族營生，做一場一人賺一千多塊，日曬雨淋，危險辛苦，女兒們要從小拉筋劈腿，摔倒家常便飯，後輩多不想接。「小學時住隔壁的學長笑我，我就跟他打架，最後我贏了！我功夫底的，空空，惹我！」日美第二代長女蔡富美個性男孩子氣，為賭一口氣高中沒念完，「我跟老師報告過，我們家少一個就無法出團，卻被科主任警告：再請假就退學，我說，不用等到退學，我自己休學！」43歲的她說起往事，前一秒豪氣干雲，下一秒掩嘴嬌笑，露出美甲，大姊頭的內在其實很小女人，難怪愛上同齡、好強、愛照顧人的第二任老公陳建融。只是剛帶先生回家時，媽媽嚇到說：「妳什麼人不選，怎會選這種的！」陳建融背有刺青，不笑時帶殺氣。小時不愛讀書的他，國中叛逆耍狠，學人帶刀打架，愈走愈偏差，最後一次入獄是開槍行兇，依重傷害罪判刑入獄多年。家人為他操煩，母親甚至暴瘦一度得憂鬱症，「她擔心我30多歲沒結婚，還那麼糟糕，身體不好，無法來探監，我開始反省。」5年前出獄後，陣建融不想走回頭路，在廟會認識蔡富美。扮相莊嚴 三藏代言人從高中就學八家將的他，第一次相遇日美陣頭中心娘子軍，以為她們做做樣子，沒想到身段了得，他掏錢試功夫，發現錢不管擺哪邊，她們都咬得到，這才折服，厚臉皮跟蔡富美要手機，展開追求。「我在廟會看過形形色色的人，他本性善良。但我要求他做一個正常人，正常上班，才願意交往。」蔡富美說。陳建融就此離開故鄉來台北，換掉電話切割昔日關係，第一份工作是極缺人手的中央廚房。「20個滷味爐一起開，只有抽風沒有空調，我只穿短褲，衣服濕了從來沒有乾過。」半夜煮滷味，早上送市場，日做14小時，撐了好幾個月，直到陣頭缺人，轉換跑道。「我很驕傲啊，她現在是唐三藏代言人！」陳建融說，三藏取經不具儀式意義，在喪事陣頭屬於冷門表演，但日美的三藏取經卻很受歡迎，這是下過苦心的。「剛開始我老婆扮三藏，有人批評她只是騎在馬上的花瓶！」夫妻倆商量後，改變表演方式，別人扮唐三藏不下馬，蔡富美足蹬10公分的鞋子，不只下馬還唱歌仔戲送別：「顯考郭府公老先生，你在生是為人，死後為神，就要保佑內外子孫……五子登科，六畜興旺，七子八婿，八仙過海，九門提督，十大團圓。」「她雖然是女孩子扮唐三藏，但扮相莊嚴，很多儀態感覺，男孩子做不到。兩年前我們去東港表演，一位20幾歲的攝影師拍照上傳網路，標題寫：『我的女神』！」陳建融愈說愈興奮，「所以你是我的頭號粉絲，是這樣嗎？」蔡富美用一句話總結，得意嬌笑。我們隨車採訪出團，一行人半夜出發，在車上睡的東倒西歪，清晨抵達屏東，與另一輛車會合，他們是來支援的5個劇校男孩，扮演孫悟空和猴子猴孫。相較別團的三藏取經，莊嚴秀氣的唐三藏，配上猴群的京劇特技，點綴走路流里流氣的豬八戒陳建融，演出吸睛，難怪江湖兄弟常指名。一場車禍 人生突停擺炎夏逼人，猴群們趁空檔倒地小睡，但從早上家祭表演到中午送葬走2公里，通宵開車的陳建融始終精神奕奕，看不出來他出過大車禍，「我一條腿漸萎縮，不走不行，腰是靠鈦合金支撐，下個月要開第四次刀。」一年多前，三藏取經最紅時月做八場，夫妻倆買了一匹馬，訂了一間預售屋，沒想到陳建融在高速公路被撞，花好幾百萬開刀，馬沒了，預售屋沒了，訂金450萬被沒收。大難來頭，夫妻不離不棄，手牽得更緊。「朋友問我『你這樣不累嗎？』其實不會，雖然有時候很辛苦，可是腳踏實地，不用像以前怕東怕西，除了怕她而已。她像唐三藏，我像那隻孫悟空，被收服。」陳建融此刻表情柔和，全無暴戾之氣。走過車禍重頭再拼，蔡富美分享好消息：「我做嬤啊！二女兒剛生孩子，日美現在有第四代了。」儘管牽亡陣愈來愈少見，可能沒落，但日美的三藏取經已經走出新路，關於未來，這一家人相信，只要堅持下去，還是有希望。
（撰文 蔡碧月 攝影 湯興漢、許鴻財） 報導來源：蘋果日報【原文網址】
